四(1/6)

李兰生下李光头以后,开端了她漫长的偏头痛。从李光头有记忆开端,他的母亲就一直裹着头巾,像是田里干活的农妇一样。隐隐的疼痛和忽然来到的激烈疼痛,让他母亲一年四季眼泪不断。她时常用手指敲击着自己的脑袋,而且敲击的声响越来越清脆,差未几是庙里木鱼的敲击声了。

李光头的母亲在刚刚失往丈夫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,当她神志慢慢苏醒过来以后,她没有哀伤,没有恼怒,只有耻辱了。李光头的外婆从乡下赶来照顾他们,李兰在三个月的产假里闭门不出,甚至都不愿意站到窗前往,她怕别人看见自己。当三个月的产假结束,李兰必须往丝厂上班时,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,她拉开屋门抬脚跨出往时的胆怯仿佛是要跳进滚烫的油锅。无论如何她还是走了出往,她战战兢兢地走在街道上,她的头低到了胸前,她贴着墙边走往,她感到街上所有人的眼力像针一样扎遍了她的全身。一个认识她的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,她中弹似的浑身一颤,差一点倒在地上。天知道她是如何走进丝厂,如何在缫丝机旁工作了一天,又如何从街道上走回家中?从此以后她无声无息,就是在门窗紧闭的家里,和她的母亲儿子在一起时,她也是很少说话。

李光头在婴儿时就遭遇歧视,只要他的外婆将他抱到屋外,就有人对着他们指指导点,还有人围上来看西洋镜似的看着李光头,他们的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刺耳的话,他们说李光头就是那个偷看女人屁股掉进粪池淹逝世的……他们说的话经常没头没尾,似乎是李光头这个婴儿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似的;他们说这个小崽子和他父亲一模一样,他们每次说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省掉了“长得”这两个字,只说一模一样。让李光头外婆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,他的外婆再也不愿意把他抱到屋外往了,她只是偶然抱着他站在窗前,隔着玻璃让他晒一会阳光,有人从窗前经过期探头探脑地向里张看,她就会迅速地让开。就这样,李光头一次次地失往了阳光,他在昏暗的屋子里过了一天又一天,他的脸上没有了婴儿们的红润,他的腮帮子也没有了婴儿们鼓起来的肉。

这时候李兰正在忍耐着偏头痛的折磨,她的牙缝里时刻都在发出咝咝的响声。自从丈夫丢人地逝世往以后,李兰再也没有抬开端来看过别人,再也没有喊叫过,激烈的头痛也只是让她嘴里不停地咝咝,有时候在睡梦里她才会发出“哎哟哎哟”的呻吟。当她将儿子抱到怀里,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瘦小的胳膊时,她就会泪水长流。即便这样,她仍然没有勇气在阳光残暴的时候把儿子抱到街上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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